一年多的时间里，9名“地中海贫血”症患儿在广州市珠江医院接受同一种手术、在医生介绍下使用了外购药并连续死亡。这种动辄几十万元，异常昂贵的手术，医院对外承诺的成功率却是93%.
那么这些孩子连续死亡究竟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前日（16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播出“地贫患儿死亡悬疑”，报道了此事。目前广东省纪委已介入调查。
家属
患儿手术“九死一生”
东东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重症“地中海贫血”患儿。东东的妈妈吴女士介绍，他平时身体挺好，只是要定期给他输血和除铁。保守治疗患者可以活到四五十岁。但是，东东已永远离开了人世。不过，他不是死于这个疾病本身，而是死于一场原本期待可以拯救他的手术。
“地中海贫血症”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危害人类健康的重大疑难病症。一个偶然的机会，吴女士在广州珠江医院网页上看到了一则广告，该院儿科中心副主任朱为国宣称，他长期治力于用骨髓移植的方法根治重型地中海贫血症，成功率高达93％。
2004年11月，东东进行骨髓移植，手术结果却出乎全家人的意料，东东很快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经历了几次反复，病情突然恶化，年底东东永远离去了。吴女士一度以为这只是自己家庭的悲剧，后来她才知道，她儿子的死亡并非个例。与她有相同遭遇的还有曾女士和林女士。
曾女士（死亡患儿栋栋的妈妈）：朱为国对外宣扬说治疗“地贫”我是最厉害的了，我认了老二，没有谁敢认老大的。
林女士（死亡患儿昕昕的妈妈）：从其他的病友还有从网页上面知道珠江医院朱为国所做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已经超过世界最先进水平了，成功率可达90％多。因为是医院自己的网页，医院是三甲医院，我们就没有怀疑这个三甲医院会欺骗我们患者。
两位母亲出于谨慎，在手术前又分别向朱医生核实了93％成功率的含义。
林女士：说成功率有多高？
曾女士：他就说做了九例，成功了八例。
林女士：就有一个小孩，因为他比较小，输血之后，他把管拔掉，拔掉之后结果这个小孩死了。
曾女士：他说那个小孩（死）是因为太小了才不到两岁，整天都哭，哭得肺出血，你的栋栋这么大了，你们可以做工作啊，那给我们的希望就更大了。
在巨大的成功率面前，曾女士不顾一切地卖掉了家里的两处房子，又向亲戚朋友借了20多万元，才筹齐了60多万元的手术费用，将儿子送去手术。林女士的同事也帮她捐款和筹集了50万元，她自己又到处举债借了30万元，希望一举能治好女儿的病。
三位母亲之前并不认识，孩子死后她们才有了联系，并意外地发现，自己孩子的死并非偶然。
根据家长们统计，在2004年7月至2005年9月这14个月里，他们所能找到的在珠江医院朱为国医生那里做过骨髓移植手术的孩子一共是15个，其中有9个死亡，3例失败，3例不详。
医院
宣传资料不准确
手术中的死亡比例真的像家长描述的那么高吗？记者来到珠江医院，希望查询朱为国医生近年来所做地中海贫血手术的原始手术名单和成功率统计。院方表示，他们不便出示。该院宣传处朱卫权处长向我们口头告知了院方自己的统计结果是先后是做了29例，生存19例，其中无病生存（就是不需要再输血的）15例。
记者：29个人当中19例存活，有10例死亡，有15例算是成功，那么这么计算下来它的成功率应该是50％左右。
朱卫权：51.7％。
记者：51.7％，如果说这个数字准确的话，那么跟宣传栏上所说的93％差距也是非常大的。
朱卫权：他是在一些数字统计上有误，比如说他做了几例红斑狼疮，做了白血病，他的成功率可能（比地中海贫血要高一些），他把这些都算进去了。
记者：就算他认为白血病的成功是100%，红斑狼疮成功率是100%，综合起来这个50％也绝对不可能达到93％这么高的成功率。
朱卫权：我们承认，我们认定他当时跟病人说的一些宣传资料有误，不准确。
记者：他是在误导吗？
朱卫权：应该不叫误导。我觉得误导和不准确还是有概念性的区别。
记者：这个是在院方公开的网页上展示的，这是代表了院方一个认可的态度吧。
朱卫权：当初院方没有审核。
记者：没有审核吗？
朱卫权：我们也是作为一个问题，应该吸取教训。
手术医生
移植进去就算成功
那么，为什么网页上的宣传会与实际情况相差如此大呢？记者找到了朱为国医生的电话。
记者：患者说，您之前告诉他们只有一个小孩死亡，而且还是因为年纪太小，哭得太多，咳得肺出血死亡的。
朱为国：我指的是一段时间，也就是在三五个月之内只有一个，有个时间概念在里面。
记者：那您不觉得这个说法是在误导他们吗？
朱为国：没有，并没有那个意思。
记者：您现在这个成功率能有多少？
朱为国：70％几吧。
记者：70％几，是吧？
朱为国：不是成功率，应该是治愈率，成功率跟治愈率的概念不一样，成功率有90％几。
记者：那这个成功的概念是什么？
朱为国：把供者的细胞植入到病人体内就算是成功。
记者：但是不是有很多小孩都死了？
朱为国：死了是因为有并发症死的，但是移植是成功的，并发症死亡，这个情况是可以的。
记者：那您的意思是只要骨髓移植进去了就表示成功，至于并发症死亡那是另一回事。
朱为国：对。生存率、治愈率那是另外一种判断，如果写移植成功率，那么指的就是植入是否成功。
记者：所有的患者都认为，您说的90％几的成功率是指他的生存。
朱为国：当然这是我们考虑不周。
至此，关于骨髓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光在珠江医院，记者就听到了三种不同的说法：宣传处说是51.7％，朱医生说是70％，他说网页上写的虽然是“成功率93％”，但实际意思是“移植成功率”，而并不代表孩子的生存。不知道哪个普通老百姓能理解到这不同的医学术语背后隐含的复杂真相。
外购药
高价药原是黑药
奇怪的是，院方说这么多年来做这类手术死亡的孩子一共10例，那为什么光2004年7月到2005年9月就占了9例呢？孩子连续死亡的背后有没有其它原因呢？
珠江医院没有明确解释，但在调查中，几个家长反映，在骨髓移植手术前后，朱为国曾劝说他们花巨资从一个叫王华的人手中购买了一些据说是“医院没有的特效药”。交钱拿药的地点是朱为国的办公室。曾女士的儿子栋栋在手术后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朱为国让她从王华手中买了名叫赛尼哌的“特效药”，4500元一支。打后第二天小孩更不行了，再用一支，小孩痛得跪在床上直哭。两天后，朱为国又给孩子注射了一支赛尼哌，依然无效。换打第二种吐抗的药，还是跟王华拿的。2000元一支，一共买了6支。打完之后栋栋病更重了，拉血吐血，一天最多腹泻40多次。
采访期间，吴女士和记者恰巧在珠江医院门口碰到一对两年前曾带孩子来手术，因为术后病情恶化到医院来复印病历准备起诉的家长廖先生夫妇。他们表示，朱为国打电话叫王华送药来卖给他们。当时同期治疗的共有4个孩子，其中两个当场在医院死亡（这两个死亡病例并不在家长们列的9人死亡名单中）。那三个家庭都说用的是外购药。
事后，家长们带着记者来到了广州市面的大药房。结果发现，朱为国让家长们购买的安道生、两性霉素B、赛尼哌、氟达拉宾等多种药物在广州肿瘤药方均有出售。药房销售人员说，一直都有卖，只要有医生处方就可买。其他药房都有卖这些药。朱为国介绍患者家属购买的药品，普遍比广州的市面价格贵。
王华自称药品来自香港浩华大药房，按照单据上的地址记者在香港找到了这家药房。浩华药房否认药是他们卖出的。他们说从来不认识叫王华的人。王华提供的收据和香港药房收据的日期写法，货币标注都明显不同。
记者发现，广州其他一些医院也曾介绍家长从王华手里购药。4个月前王华已被警方拘捕，记者没能采访到他。
患儿家属介绍，药是用一个黑色的胶带装着送来的，有写“需要冷藏”。一次护士说，血制品药里出现浑浊，离保质期只有3天时间。
调查中发现，药物的储存和运输存在很多疑点，但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孩子的手术失败和医生介绍的外购药之间有必然联系。按照医院的解释，并非所有使用了外购药的孩子都死亡了，也有51%的成功率。但是家长们发现，手术后孩子的免疫力急剧下降，病情比以前更严重。
广东粤胜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承辉认为，药品管理法认为未经批准生产的，未经批准进口的药品都视为假药。假如医疗机构不能举证说药品不是直接导致孩子死亡的原因，就要承担民事责任。
在家属的反复投诉后，广东省卫生厅和药监局撤销了朱为国儿科副主任职务、暂停骨髓移植手术，但是对朱为国本人在药品外购事件当中的介入程度没有作出明确结论。目前，广东省纪委已组织调查组针对此事进行专案调查。
据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 （编辑：栾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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